湖南人宿华最后还是缺席了前几天的第5届互联网岳麓峰会，代替他和家乡人民沟通感情的是他的同事兼老乡余海波。

昨天，他参与了一场发布会和一篇微信文章的撰写，向所有人反思和公开道歉。这场发布会在宿华的母校清华园里举行，应该是宿华在近期风波中的第一次露面，几乎所有快手的高层都现场出席。

这位打扮得仍然和程序员一样的CEO，坦言自己正在忙于反思，“思考现在所做的是否依然坚持了初心”。他在现场甚至重新解释了一遍为什么做快手，“让每一个人都有能力记录自己，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己呈现给这个世界”。

至少是从农历新年开始，快手就一直被中央媒体的高强度监督所关注着。2月12日，《焦点访谈》曝光，在快手直播上，一位小男孩十天内给主播打赏了24000多元。产生于快手的喊麦文化也被定性为低俗和恶俗，代表人物天佑随即被全网封杀。

3月底，新一轮的整饬再次开始，央视揭露了快手上的未成年妈妈主播群体。而假货橱窗、猎奇视频等舆论争议，也一直伴随在快手的2018年。

这一系列的事件让宿华所谓“初心”的可信度前所未有地被降低。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原则性、和违背初心的错误，算法的缺陷其实是人的价值观的缺陷，未来将用正确的价值观指导算法”，而快手必须“接受批评”，“重整前行”。

另一边，张一鸣可能再也不想提起所谓的“广告困扰最少”。除了火山小视频上同样存在未成年妈妈主播外，今日头条还被指控广告违规“二跳”，并因此被罚款94万元。假货、猎奇、恶俗的质疑也不比快手少一分。在今天的总局处理意见中，今日头条和快手共同出现在一起，张一鸣和宿华在此刻不是竞争对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难兄难弟。

你很难诠释或认同两家公司犯错的理由和依据，但你一定可以理解的是，这是两家经典的中国式公司。它们的崛起完全得益于本土的二三线流量，不像过去的互联网公司一样囿于思维模式的桎梏，勇于寻找着自己的道路和边界。

“反思”当然是真实的。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为成长代价过快需要付出的昂贵成本。同时，这也是往前唯一的可行通道。今日头条在2018的战略中提到了“社会责任”，而快手已经上线了监管功能，将在未来进一步提高算法的运算能力。

在今天，三大视频网站联合发表自律倡议书，那些被行业前辈不断批判却难以解决的事情，似乎要在这场自律行动中被“坚决执行”。

总之，大家都在这个四月天行动了起来，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场自上而下、而又不得不进行的变革。

“社会责任”

张一鸣在2018年提到“社会责任”时，距离今日头条被传统媒体围攻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在“杀死今日头条”的大背景下，不管是与传统媒体还是互联网公司，头条积累了太多冲突和矛盾。今日头条的产品布局和生命力在去年得到了显著提升，让留给公众一个好印象成为一种迫切需求，“社会才能放心把更多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做”。

在这种前提下，今日头条和中国扶贫基金会签订了战略合作，在2016年面向全国发起了公益寻人项目。这种公益项目的开展，很大程度上，仍然得益于今日头条依赖的算法机制。2017年，通过算法，今日头条帮助一位台湾老兵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背后的核心算法是借助地域弹窗技术，对寻人或寻亲信息进行精准的定向地域推送。

这一案例被当做典型案例对外宣传。从2016年上线该项目至今，根据今日头条介绍，这一机制已经总共帮助4000人实现团圆。

在今日头条的这个故事中，覆盖图文到视频的全内容产品线是商业壁垒，以“不作恶”为核心的运营路线勾勒出社会信任和品牌认同，来令企业获取更大范围内的竞争力。

在过去两年中，如果可以从张一鸣口中提炼出关键词，“认同”的出现频次不会低于企业战略。内容的扶持计划是为了获取创作者认同，短视频的全面扶持是为了获取适应碎片化、视频消费模式的用户认同，收购半次元及投资动画公司是为了向垂直人群靠拢——这群用户往往对内容有更高的标准和门槛。社会责任是更普适的价值体系，要求企业拥有可以匹配的价值观。

比起张一鸣利用算法投入公益，快手所理解的社会责任，在于与用户间的关系维持一定平衡，调动尽可能多的用户参与其中。

快手在去年联合中国扶贫基金会和腾讯公益，通过号召主播拍摄活动短视频、发起个人一起捐、快手平台捐款链接跳转等形式，募集善款达到168万元。虽然在公开场合，宿华很少像张一鸣一样大谈“社会责任”。这或许是一种企业不够量级的应有状态——快手还只是抖音、火山小视频的竞争对手，但也可能是程序员宿华的某种执念——他一直深信用户价值，认为记录生活本身就拥有超出平台的更广泛意义。

他看中快手对普通人生活的改变，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会责任：让普通人被全世界看到。宿华曾在快手上关注了一个拉二胡的老人。后者通过快手拥有了20多名粉丝，让他和快手都因此“很有成就感”。

快手更大的焦虑可能是如何摆脱中国市场低层级用户的标签——底层和猎奇是造就快手的标签，也仍然是快手的桎梏。宿华在过去一年仍然被经常追问相关问题，使得他不得不强调“希望能把注意力像阳光一样能够洒给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世界的关注”，同时，把营销费用倾斜到一二线城市和热门综艺，寻求不同维度的用户增长。

还没从地下到地上回过神来的快手，可能会对社会责任更为谨慎。

2016年，因为有人曾经借此行骗，快手一度关掉了所有分享大凉山公益的直播账号。尽管事后有正规的公益团体找到快手申诉，但宿华一度显得颇为纠结，“因为出了这个事，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真正在做好事的人都跟着在受罪……这里面有很多误解。我过去没有出来说话，所以大家都在猜测。”

“不能只看成长”

在今天，宿华很可能已经不再纠结——他也不再需要纠结——快手的首页置顶就是致歉申明，右上方是自律委员会，用于用户及平台对违规行为进行报备。宿华还在致歉申明里提到会成立一家未成年人的保护公益基金。

2018年，这群未成年少女因此成为火山和快手两家直播平台的最大变量。根据今日下发的处罚公告显示，快手和今日头条都将因此停止新增视听节目上传账户，并将被追究播出违法违规有害视听节目的网站审核人员、主管人员责任。

视算法为生命的快手，在这份申明中也加倍放大了算法的价值，“用正确的价值观指导算法”。在这份致歉申明中，快手强调，只有符合国家法律法规、遵循社会公序良俗的作品，才能进行算法推荐；所有的算法规则，必须服从健康积极、阳光向上的价值观；算法会优先推荐个性化的更符合用户兴趣的正能量作品，放大优秀作品的影响力、感染力。

对于张一鸣来说，需要重新理解的，可能是在急速扩张的过程中如何把握好分寸感与边界感。今日头条已经实现了许多互联网公司无法做到的事情。在中国这个市场语境下，它的未来注定要有更多的坎坷和碰撞。

今年年初，MC天佑被《焦点访谈》通报批评，随后其过往直播视频被全网下架。火山小视频的做法体现出了作为平台才有的态度。在回应媒体时，今日头条称火山小视频从未签约天佑，在平台管理上，火山小视频今后会严格执行管理部门的相关要求。

今日头条将在这次整改中进一步扩充审核人员队伍，对每日上传视频数进行总量控制，保证视频总量与审核能力相匹配。今年1月，今日头条内容审核编辑团队人数就已经超过4000人（含海外产品）。今日头条副总编辑徐一龙当时还称，这个数据预计很快会突破10000人。

在堵或疏的抉择中间，或许没有中间或缓冲地带。3月22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下发了特急文件《关于进一步规范网络视听节目传播秩序的通知》。在回应鬼畜、配音或电影解说类节目是否受影响时，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中心主任、新闻学院副教授颜梅认为，“但我个人认为既然是年轻的有创意的群体，我相信大家可以在更大的空间里做一些原创的作品来表达自己的愿望和追求。”

在外界看来，宿华和张一鸣会显得嗅觉不灵敏。今天下午，腾讯视频、优酷、爱奇艺三家视频网站，联合发布了规范影视秩序净化行业风气的倡议，用以坚决贯彻落实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等主管机关各项通知的精神和要求。其中包含，共同抑制不合理的高片酬现象、进一步规范剧组工作流程、逐步建立劣迹演员名单库等三项要求。

这也意味着困扰行业一年的流量明星问题，将通过这种严令禁止的方式来进行解决。

这封联合倡议书在下午两点由三家视频网站在各自的官方渠道同时发布，并在不久后被总局官方微信转载。这是一件上下高度共识的事情，在过去一年中，无论是官方性质的论坛活动、还是“两会”这样的严肃场合，关于“小鲜肉”、“高片酬”、“艺德欠缺”等关键词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小鲜肉现象”——年轻且拥有众多粉丝的明星演员们，或许将在这次倡议后得到抑制。这也让宿华和张一鸣更明显地看到贵圈的真实玩法——在这个背景条件下，拒绝市场也许比顺应市场要更重要，当然更要守法。

“不能只看成长，不看责任。”张一鸣在今年3月还说，“否则，就会有盲目的科技乐观。” 

来源|微信公众号：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