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8年资历的商务影评人告诉我,月入六万是扯谈水煮娱

砍柴网 / 我们有好戏 / 2018-05-30 17:06
在这个“全民皆是影评人”的网络大爆炸时代,所谓专业影评人的权威被大幅度削弱

六年前,一则“影评人月入超六万元”的爆料引发全网热议。大家一方面在猜测,这位靠贩卖影评就能发家致富的神秘人士究竟是谁,另一方面也对国内影评人的职业素养与存在价值产生了种种质疑。

六年过去了,信息量爆炸、大数据泛滥的今天,观众对传统影评人的依赖日渐减少。而当初那群被网友戏称为“高级水军”的商务影评人,更是陷入一种尴尬境地,前期点评无人问津,影评内容千篇一律,在行业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

老郭便是一位活跃在电影圈子的知名自由影评人,长期接洽各种商务类的影评合作。凭借多年的资历与丰富的经验,如今他也算是这个特定群体中的代表人物。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联系上这位资深的商务影评人,约在一间僻静的咖啡屋,坐在一起详细地聊了聊他本人与这个圈子的诸多往事,自然,少不了那次“月入六万”事件。

老郭从事商务影评人的工作已有8年。

这段职业生涯可以简单用几组数字总结:

8年的时间里,他每个月正常量出10~15篇商务影评,累计字数已超过60万;

他一年工作300天,每天仅休息5个小时,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看电影和码字上;

凭借大量的商务合作,他的平均月收入能达两三万,几年前终于在北京按揭买房。

01一个商务影评人的日常

每天早上7点,老郭会准时起床,有时要负责送孩子上学。孩子走后,他上午便在家里随意拉拉片、看看书。下午有片方邀请提前看片就外出,没有的话就窝在家写东西。

一篇千字商务稿,顶多一个小时就能轻松搞定。

甲方确认无误后,他就将这些长评、短片掐着不同的时间点,陆续发布在个人的社交平台上。微博、豆瓣都是其频繁发稿的主要阵地。

据他统计,一年三四百条的豆瓣广播中,有三分之二的内容都是商务合作。

工作结束后,再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一直到夜里2点他才入睡。

“现在的生活就是这个规律。”

他一年中有300天是这样度过的,其余的时间里,有三、四十天待在老家,还有二十天左右会在外地出差,“很少出去旅游,可能也就过年的时候玩玩,更多的情况就是去外地参加活动的时候,顺便在当地转转。”

每天宅在家里,日常的休息时间只有5个小时,中间还不午休,平时几乎没有运动,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保持充沛的精力与旺盛的创造力。

老郭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精神补给法,“我喜欢看书,每天大部分时间也都花在上面,我在书里得到的愉悦程度,比其它东西强多了。”

他说自己每年最大的开销就是买书,从1994年开始,家里的藏书已多达8000多本,垛起来有十来个立方米。走进他家,最大感受就是,会被倒下来的书砸伤。

至于看书的风格,就跟他的阅片喜好一样,一个字——“杂”。

在他看来,广泛的阅读对影评写作也很有帮助,“很多电影都会涉及到文学、哲学这些东西,所以你必须也要懂。”

但私好不能当饭吃,精神世界常常与现实状态相对立。对这群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影评人来说,顺应潮流的发展成为了大部分人的共识。

“这圈子里的绝大多数人是普通家庭出身,不是官二代、富二代,生存一直是最大的问题。”

2010年左右,随着资本介入市场,一批迫于现实压力的自由影评人,慢慢开始接洽更多商务类的合作,为片方或宣传方讲一些漂亮的“场面话”。

关于商务影评合作的起始时间点,行业内的普遍说法都是在2010年《阿凡达》在中国上映之后(这锅不要詹姆斯。卡梅隆背)。

8年前,卡梅隆的这部科幻巨制在国内疯狂收割了13.3亿人民币票房,令中国电影的一众业内人士目瞪口呆。大家怎么也没想到,中国的影市居然能炸出这么多的钞票。

“《阿凡达》上映之前,中国电影的产量偏低,当时内地市场票房的最高天花板也就是4亿。《阿凡达》上映后,整个(内地)电影生态改变了。”

一旦发现市场还有无穷的潜力可挖,产业内的头部便开启了各种资本化的运作,其中自然包括了对影评人抛出的橄榄枝。商务合作的流程无非两种,要么是电影的宣传方直接联系影评人,或者是由一个资深影评人牵头,拉着同行一起帮宣传。

但无论哪种,都是以“利益”为前提的合作。

老郭便是最早一批商务影评人中的一员,“那时基本上活跃在线上的影评人都进入了这个(商务合作)模式,哪怕这两年有些人不怎么写了,但当年都是参与过的”。

最初阶段,他每个月接到的商务类影评还只占稿量的一半,另外一半都是来自电影杂志、报刊的约稿。但随着新媒体迅速上位,传统媒体迅速“死亡”,老郭每个月接稿的天平开始更多向商务合作的方向倾斜。

据他回忆,这样的转折发生在2012年左右,正好就是网上爆发“红包影评人月入过六万”争议的时间点。可见,一个行业或一群人的重大改变,从一开始就被外界清晰捕捉到了。

如今,商务合作已成了老郭每个月的主要收入来源。据他介绍,自己目前每个月的出稿量在20篇左右,其中有15篇是商务影评,其余是一些固定平媒的专栏写作。

谈起每篇商务稿的价格,老郭称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固定价,“五百到一千不等”,加上杂七杂八的稿费,他平均每个月的收入可以在两三万左右。

当然也有例外,最多的时候一次合作能拿到“五千到一万”。但这样的好事,往往都是出自一些外行的“跨界公司”之手。

“比如,前几年一个有名的功夫电影,本身背后就涉及了一些传销、金融方面的问题;又比如,一个在电影圈玩票的富二代,为了捧红一个女演员,召集一帮影评人吃个饭、帮忙做宣传,人家本来就有钱。”

当被问到酬劳越高的商务合作是否对稿件的要求也越高时,老郭笑称,越有钱的老板要求越少,费用越低的反而要求更多。

同时他认为,就算遇到心生抵触的商务合作,多少还是能找到一些角度去讲两句场面话的。

“我也是做过记者的,写那些不太喜欢的影评的难度,远比写人物专访要低。”

02 乡村教师的影评人生涯

你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个用文字营生的中年男人,一开始进入职场时却是与数字在打交道。

1998年偶然的一天,当时还在老家农村做数学教师的老郭,进县城办点事。在县城里,他第一次看到了VCD盗版碟。出于好奇,他随便买了几张。不过当时的VCD机太贵,家里并没有。他还特意跑到有放映设备的同事家里去看。之后,老郭彻底迷上了电影。

那时的中国,是属于电影发烧友的最好时代。

90年代末,引进片来袭,VCD大规模进入市场,越来越多的普通观众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原本只能出现在杂志影评里的中外经典作品。伴随着“电影”走下神坛,代表精英文化的传统影评人陆续消失在大众视野,一批迷影向的民间影评人开始无意识地滋生在全国的各个角落。

对于他们来说,接棒传统就差一个可以自由分享观点的舞台。但很快,这个舞台就出现了。

2002年的一天,他又偶然发现城里新开了间网吧。每次为了上网,光骑车来回就要100里路。通过网吧,他第一次认识了互联网这个新生媒介。

在网络瞎逛的日子里,他又结识到一群有相同迷影爱好的朋友。大家常常聚在论坛中自由讨论电影、发表评论。久而久之,这个圈子中的意见领袖,也就自然成为了中国互联网影评的最早开拓者。

老郭是一个标准的机遇主义者。他能精准地抓牢人生中的每一个“偶然”,然后顺着时代的发展,成为自己心中一直向往的“自由者”。

就好比放弃教师的工作,一头扎进电影媒体行业。

看上去是出于兴趣爱好的使然,但其实却是一个绝佳机遇下的现实考量。2004年左右,正好是一个在电影杂志工作的朋友告知他,公司有人离职空出一个岗位,问他要不要来试试。他二话没说,就去这个杂志社当了编辑。

当问起为什么不做教师时,老郭干脆利落地回答:“教师很累,工资又低,每个月都入不敷出。”但电影媒体那时可是高收入行业啊,“刚入行的就能有五、六千,稍微勤奋点月入过万也行。放到现在,也不过是这个水平。不过,十几年前这就算很高的收入了!”

这次转行,让老郭以更加专业的身份,进入到北京的电影媒体圈。

有趣的是,同一期,曾经混迹在论坛里各路民间电影评论者,也不约而同地从五湖四海纷纷北上。他们慢慢凝聚成一个新兴的影评人江湖,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待与野心。

干了两三年的媒体工作后,老郭又来到了人生的另一个节点——做一个自由影评人。这依然是一次“计算”的结果。当发现传统媒体行业日渐衰落,行业待遇停滞不前的时候,他毅然选择放弃有稳定收入的正职,投身进入自由职业者的行列,成为了一名靠约稿稿费过活的影评人。

“完全的自由影评人开始于2008年,十年了。2008年之后,我就没上过班了。”

凭着早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与行业经验,老郭在影评人圈子内混得风生水起。据他介绍,刚开始自由接稿时,跟市面上90%的平面媒体都有过合作!每个月固定的杂志约稿就有二十多家,再加上一些报纸,平均月收入能达到两三万。这个数字,在十年前的北京,可以活得比较潇洒了。

这段与传统媒体合作的时光,是让他感觉最舒服的日子。可以自由创作,自由表达观点,零束缚,收入还稳定。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固然是能提前步入小康了。

但时代的变革,从来都是不容喘息。资本的迅速介入,让靠着传统行业吃饭的影评人又面临着一次抉择。他们中有人选择了转行,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转型,成为靠利益交换为生的商务影评人,比如老郭。

“从一名数学教师到电影编辑,再到商务影评人,每一次改变我都很果断”。

03 商务影评人的困境

2012年12月,影评人“木雕禅师”在微博上爆料:“今年影院上映电影??八成亏本,然影评人赚得盆满钵满,有影评人月收入超过六万??”各大媒体随即报道了这则新闻,立刻引发了全民的关注与讨论。

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南都娱乐周刊》就已做过一期有关中国影评人的深度调查,当时取的副标即为“红包越收越多,评论越写越假?!”

一时间,国内的商务影评人被集体推到了风尖浪口。

多年之后,再次聊到那桩“月入六万”的旧案时,老郭表示根本就是一个不实消息。据他了解,2012年的时候,那批活跃在线上的那群商务影评人,拿到的“红包”基本上都差不多,就算是那些商务牵头的老江湖,也是跟大家拿同一个价,“大家都是一帮朋友,很少有人特别多。”

他还具体分析了一下:“平均一篇商务稿800块,如果要月入六万,一个月就要写75篇。当时的中国电影市场哪个月能有75部电影上映啊,所以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是开玩笑的事。”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特别有名气的大牌“网红”,但老郭认为这些人并不能被划入商务影评人的圈子中,“(拿得)特别多,说明人家能力更强,肯定也转行了。圈子永远在变,有些人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迅速成为头部大号,有人还跟当初差不多,我们大多数人都和原来差不多。”

虽然老郭认为此事过于可笑与失实,但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是影评人前所未遇的。

在那之后,世人更习惯称他们为“红包影评人”。一提到这个名词,网上都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与讽刺,不乏人身攻击。

但老郭扛得住,甚至,丝毫不受影响,“看这些辱骂的时候,你一定要脱敏(指不敏感或无反应),但如果你过分敏感,就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了。”

同时,他还认为“收红包”是一个影视行业最普遍的现象,“媒体圈的记者、学院派的教授,参加电影活动、研讨会时都会收红包的。”

此外,他还举出,“红包”只是商务中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利益交换”,甚至“大佬之间的心心相惜”等各种方式的合作。

在如今的资本大环境下,他认为几乎没有人能做到独善其身,“这么多年下来,敢说从来没参与商务合作的,绝对不超过5个,没拿过的我是真服。”

老郭在交谈中反复强调“影评人对我来说,就是份工作”,所以他的想法往往会更加的现实。就好比成为自由影评人后至今的8年里,他从来没有为个人社保交过一分钱,“这是个数学问题,你60岁退休了,大概要活到73岁才能把交到的钱拿回来。我感觉自己活不到占保险便宜的时候”。

毕竟是数学教师出身。

一路过来,他总是善于利用自己与生俱有的实利主义来精准衡量各种得失。

不过,当我问起8年的商务影评人生涯,会不会让他对这类“虚假”影评产生麻木时,他却巧妙地避开个人的感受:“任何行业的老油条都会麻木,你也只能调解自己。”

不管他承认与否,商务影评人的影响力确实大不如从前。

第一,商务影评人对于电影宣传片的价值越来越小。就拿老郭举例,他的商务影评一般都在微博与豆瓣电影这些平台上发布,但实际的评论数与热度都极低。

据知情人士透露,如今行业内的很多宣发公司都开始减少与影评人的商务合作,更多的是一些刚入行、急需打出知名度的新公司还会采用这一模式。

第二,一味的说好话只会更加降低公信力。商务合作就意味着在前期口碑中不能打低分,最明显的就是豆瓣评分。一些品质堪忧或者卖相不佳的国产片还未上映,评论区里就出现了这些影评人的交口称赞。

随着打分标准的日渐模糊,商务合作的痕迹越来越重,普通观众也不再轻易信任他们的评判。

其实不光是商务影评人自身的问题,整个影评人行业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一方面,在这个“全民皆是影评人”的网络大爆炸时代,所谓专业影评人的权威被大幅度削弱;另一方面,国内目前线上活跃的影评人中,大多数都是90年代末那批由民间影迷转型过来的,论专业水平与艺术品味,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对此,老郭也对影评人这个行当的未来产生了一些担忧。首先,他觉得未来是一个讲究大数据的时代,“头部电影的占比越来越高,一年生产1000部电影,可能其中十几部电影就贡献了90%的票房。到最后,有可能就会不再那么需要影评了。”

其次,他对国内的整个电影市场存在一丝疑虑,“90后的人数比80后少了30%,00后又比90后少了30%,没有人口了,电影谁去看呢?未来手游、家庭影院、VR电影占据了主要娱乐市场后,又有谁会进电影院呢?到那时,大家也不再需要影评,看电影这件事本身就只是一种体验。”

当问到有过再次转行时,他笑着说先安稳待着吧,一来自己比较懒,二来身体也不是太好。目前的影评人工作,已经是他最满意的“自由”状态。

但老郭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说:“转变也不是不可以,我向来换行业、辞职啊,都很干脆的。”毕竟对他来说,影评人归根结底就是一份混饭吃的行当。

对话结束后,老郭匆匆离开,他下午还有个看片的邀请。

笔者起身才发现,全本冷清的咖啡厅里已是密密麻麻,年轻人三五成群,出来觅食,吃完之后,他们又将回到写字楼里,继续讨生活。

来源:我们有好戏 作者: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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