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义的传奇里,有 N 多个分钟的版本。比如 2000 年,用 6 分钟决定做马云 " 背后的男人 ",缔造了阿里神话;2017 年用 45 分钟,拿下沙特王储本 · 萨勒曼的 450 亿美元融资。
但在一次 12 分钟的会谈中,自诩看人最准的孙正义,却因看错了一个人,铸成了人生最大、最耻辱的败笔。
11 月 7 日,早就被预言破产的 WeWork,在新泽西州正式申请了破产保护。
成立于 2010 年、总部位于纽约的 WeWork,被视为共享经济的开路人,共享办公的鼻祖。
这一次,它则成了美国创业与资本市场里最大的泡沫,甚至骗局。
WeWork 以长期合约从物业业主手中整租办公场地,改装之后分散、灵活的向初创及中小企业出租的经营模式,与市场上已经成熟的联合办公等 " 二房东 " 模式并无太大区别。
但其创始人亚当 · 诺伊曼,借助共享经济和互联网改造传统商业的最后盛宴,将公司包装为 " 共享办公 " 的科技新概念,并且通过一系列堪称疯狂的操作,在短短几年内将其打造成了与 Uber、Airbnb 齐名,甚至风头还高过一筹的 " 共享巨头 "。
最高峰时,WeWork 在全球 150 个城市拥有 850 多家门店,工位数超 100 万个,会员超 45 万,营收超 32 亿美元,估值更是高达 470 亿美元(约 3400 亿人民币)。
但自 2019 年试图以 500 亿美元估值冲击上市失败起,这家曾经风光无比的初创独角兽便已麻烦不断:创始人出局、估值大跌、大规模裁员,以及看不到希望的持续巨亏。
2021 年,既自身陷于内部管理混乱,高估值逻辑不复存在,也被疫情深深拖累的 WeWork,以不足 80 亿美元的首日市值流血上市,但其亏损与现金失血并没因此得到改善。
到今年 6 月,WeWork 2016 年以来亏损总额已超 150 亿美元,债务总额高达 187 亿美元。到 11 月初申请破产保护,WeWork 总市值已不足 4500 万美元。
从 470 亿美元到不足 4500 万美元,WeWork 的钱被嚯嚯的差不多了,人也都没了,包括首席执行官在内的多位高管,都已纷纷跑路。
作为 WeWork 故事最大支持者的孙正义及其软银集团,自然也被坑的更惨。
2017 年以来,软银累计向 WeWork 投入超 160 亿美元,几乎全打了水漂。甚至,申请破产几天前,曾为 WeWork 担保过一笔交易的软银,还被迫向高盛等贷款方电汇了 15 亿美元。
WeWork 的崩塌,也终结了软银的投资神话。
最新财报显示,软银集团 2023 上半年共亏损 1.41 万亿日元 ( 约合人民币 680 亿元 ) ,对 WeWork 的投资,则是其巨大亏损的最直接导火索、也是最大败笔。
吃了 " 闷亏 " 的软银,无奈表示 " 十分遗憾,吸取教训 ",老板孙正义,更是颜面扫地。
WeWork 高速扩张时期,孙正义曾对亚当 · 诺伊曼说," 在一场战斗中,疯子比聪明人更容易赢,你还不够疯狂 "。很多观察者都认为,正是孙正义的怂恿,亚当才肆无忌惮,最终彻底成了骗子。
数年来,孙正义也一直是 WeWork 最有力的支持者。今年 6 月,他在软银股东大会上承认," 我曾经爱上了 WeWork,尽管软银董事会成员警告过这一错误想法。"
如今,孙正义则把自我反省当口头禅:" 这项决策是愚蠢的 "、" 对亚当 · 诺伊曼的错判,是我犯的最大错误,这让我感到羞愧 "、" 对不起,我们创造了一个怪物 " ……
1979 年出生在一个以色列单亲家庭的亚当,自小在当地特有的集体农场里长大。
人们在共享空间里生活、协作,让亚当印象深刻。对形形色色人和事的接触,更让他练就了热情表现自己和利益谈判的技巧。
而且,他很快就从热情到了忽悠、吹嘘,甚至满嘴跑火车。一个驾校教练就曾断言:" 你这人,要么深陷困境,要么腰缠万贯。"
但亚当的 " 共享空间鼻祖 " 之誉,倒也名副其实。在纽约念大学期间,他便在课堂上提出:成立一家以共享空间赚钱的房地产公司。
虽然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但大学没念完就开始创业的亚当,最终还是靠与人合伙创办了一家联合办公公司 " 绿色办公桌 ",赚取了自己的第一桶金:50 万美元。
2008 年金融海啸之后,一些大企业倒闭,商业楼宇空无一人,到处是绝望的房东和崇尚自由职业的下岗白领,联合办公模式在全美遍地开花,这让亚当坚信,共享办公的机会来了。
2010 年,看准机会的亚当终于开始了他的共享空间之梦,WeWork 就此诞生。
没有业主愿意把大楼租给 " 不靠谱 " 的创业公司,亚当就死缠烂打,甜言蜜语,粘着业主沟通,并意外被业主介绍给一个 " 贵人 ":20 多岁的纽约地产开发商乔尔 · 施赖伯。
只聊了几个小时,施赖伯就被亚当的魅力和想法折服。接着,疯狂的事情发生了:连固定办公地都没有的 WeWork,轻易地用三分之一股权换取了 1500 万美元注资!
有人背书、有钱铺路,亚当成功地拿下了第一座大楼,快速把梦越做越大。
2010 年 2 月,WeWork 改造后的第一个共享空间正式营业,迎来第一批 17 个租客。
2011 年,亚当接受采访时表示:"21 世纪的第一个 10 年是‘ I ’的 10 年,比如 iPhone、iPod 等。下个 10 年,是‘ We ’的 10 年。"
亚当真正让 WeWork 变得与众不同的,还是他坚定地将 WeWork 包装为与 Uber、Airbnb 一样的科技创新公司,而不是一个房屋租赁转包的联合办公公司。
在亚当口中, WeWork 的未来估值将是千亿美元,自己将是比肩乔布斯的风云企业家。
经营事实也在证明着 WeWork 的非同凡响:2012 年,WeWork 仅营收数百万美元,盈利却高达 170 万美元。
这张漂亮的成绩单,很快被亚当带到了各种高端社交或融资局,换来了近 700 万美元的新融资,共享办公的故事也被讲得更大。
嗅到 WeWork 与众不同野心的风投机构,纷纷找上门来。Benchmark、DAG 资本等轮番跟投,到 2014 年 12 月 WeWork 完成 3.55 亿美元 D 轮融资,其估值已高达 50 亿美元。
四年时间,只有 24 家门店的 WeWork,一举成为全球前十的独角兽初创企业,而拥有 2000 多家门店、营收 20 亿美元的老牌同行 IWG 集团,估值却不到它的一半。
如何能撑得住这样的估值?亚当和资本们心有灵犀:扩张,扩张,快速扩张。原本还讲成本、算效益的 WeWork,很快走上一条不计成本的狂奔之路。
为抢占市场,WeWork 往往会以高出对手 25% 的成本拿下大楼,并且同时向租客允诺几个月的免租金服务。
成本更高,收入却更低,自然是规模越大、亏损越多。到 2016 年,WeWork 已巨亏 4.3 亿美元,入住率也开始下滑。
无比焦虑的亚当,不得不要求每个员工 " 勒紧裤腰带 ",连免费百吉饼都不再供应。
绝望之际,那个男人出现了。
2016 年 1 月,亚当在印度总理莫迪主持的一次创业大会上,听到了孙正义的 " 千年愿景 " 演讲。他无比兴奋,原来 WeWork 的 " 百年挑战 " 还不够疯狂!
第一次见面,亚当仅用 12 分钟,就让孙正义认定他是 " 地球上下一个伟大科技公司 CEO",上一个有这种感觉的,是马云。
当 WeWork 把财务预测交上去,孙正义没有理会软银尽调团队的质疑,反而信誓旦旦地告诉亚当,还得继续做大,要 10 倍、50 倍规模,WeWork 将是地球最大的办公企业,甚至会是一万亿美元估值。
2017 年 8 月,总额 44 亿美元的软银史上最大投资,让 WeWork 估值涨到 200 亿美元。
星巴克 CEO 霍华德曾告诫亚当,突击式扩张中应该停下来半年,梳理销售和租赁业务体系,提升效率、调优策略。从软银拿到投资后返回的私人飞机上,亚当向员工分享了这一建议,并给出了评论:
去他妈的。
依靠这笔大钱,WeWork 走上了更疯狂地烧钱高成本开店、低价格销售与获客的老路,也迎来更大亏损。
2018 年底,亏损近 20 亿美元的 WeWork 又面临着 " 钱在哪里 " 的大问题。
但这次,麻烦缠身的孙正义,也无法施加援手,并且开始信心动摇了。
孙正义原本为 WeWork 制定了一个支持其继续狂奔的 200 亿美元的 " 坚忍计划 ",但软银高管及愿景基金沙特投资方,都对这一计划强烈反对,最终胎死腹中。
WeWork 因此只剩下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上市。
" 每天开两家新店,每周签几十份新租约、招聘百名新员工。不惜一切代价,高速扩张。"
2019 年 5 月,宣布了 WeWork 冲击上市的亚当,言之凿凿。他希望潜在投资者,相信 WeWork 的 470 亿美元乃至更高估值的可靠性。
但结果事与愿违,2019 年 8 月 WeWork 招股书发布后,立马遭遇全方位质疑。
单是媒体负面内容清单,就长达 20 多页:比如公司持续巨额亏损,比如亚当老婆竟然可以决定公司继任者,再比如只有几十万会员的 WeWork,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
IPO 路演,更是惨不忍睹,WeWork 品牌杯子上 " 总是半满 " 标语,也被调侃为 50% 出租率。
金融学 " 博傻理论 " 指出,只要说服下一个人拿出更多钱,上一轮资金投入就会有回报。
曾经,在二级市场的融资,亚当所向披靡。接触科技投资者时,他会强调房地产可以赚钱;对于传统金融家,他会大谈特谈 WeWork 的技术前景。被说服的投资者,即使不相信 WeWork 一定会成功,也大都相信亚当会找到下一个拿出更多钱的人。
没有人愿意错过下一个谷歌、Uber。
但到了一级市场,到了价值真正被所有投资者评估的关键时刻,亚当这一套失灵了。
当分析师和机构投资者,不断咄咄逼问:
WeWork 和市值 40 亿美元的联合办公公司 IWG 集团,到底有什么不同?
亚当自己心里清楚,两者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在这些不相信宏大叙事,只追根究底成本收入和效益的分析师面前,他也无法讲出两者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延长 PPT 讲解时间,来减少提问机会。结果自然是灾难性的,一位投行人感叹," 亚当每一次讲话,都会降低 10 亿美元估值。"
不到一个月,WeWork 估值就缩水到 100 亿美元,就连软银股价都受牵连大跌 10%。
此时,前期投资人、孙正义和 WeWork 高管都开始觉得,WeWork 的故事无法继续了,而亚当已是 WeWork 的最大累赘。
硅谷新贵的另一面,因此被不断揭露和呈现。
全球最有价值科创企业创始人,原来连电脑都几乎不用,而他的背后是,公司首任 CTO 是一名 16 岁高中生,其他高管大多是裙带等让人不敢相信的残酷事实。
海军战友负责财务,他知道哪里的龙舌兰酒更好喝,方便拉投资;亚当的妹夫负责健身业务,老婆的表弟负责地产业务,老婆本人负责品牌营销……
更不可思议的,还是亚当本人的自负、狂妄、欺骗,以及挥金如土。
他声称自己的毕生愿望是长生不老,成为世界上第一位万亿富翁,并将 WeWork 扩展到火星,以及要成为以色列总理和 " 世界总统 "。
虽然 WeWork 一直亏损,但看似疯癫的亚当,却太知道如何从公司赚钱了。
WeWork 每一次估值大涨,亚当都第一个变现。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用低息从公司贷款购买大楼,然后以业主身份高价卖给 WeWork,一进一出预估获利高达 2.5 亿美元。
甚至,他只是售出一个 "We" 商标,就获得了 600 万美元使用费。
自己无底线从公司赚钱的同时,亚当还带着 WeWork 的员工们一起败家:除了高薪、高福利,鼎盛时的 WeWork 每年两次大型全球性的出游活动,包车、包机票、包酒店、包环球影城,还会请知名歌手、乐队轮番登台,一场活动,至少 1000 万美元。
公司巨亏近 9 亿美元时,亚当动用 6300 万美元买下一架私人飞机,理由是自己个子高,坐商业航班很不舒服。但实际上,他用这架湾流 G650 环游世界。
亚当出门,经常坐着一辆白色迈巴赫和人开会。会议结束,就让后面的特斯拉、凯雷德等豪车车队,把对方拉回办公室。
他还以 9000 万美元买下六套豪宅,为妻子和五个孩子雇佣了保姆、私人助理和厨师,俨然贵族生活。" 亚当花钱如流水 ",一位前 WeWork 高管说道。
而 WeWork 的高管们,也都不是吃素的,各种内部交易、内部贪腐,在这家公司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一线员工出差,WeWork 的补贴额度都会让他们跑遍全城,也找不到那么贵的酒店。
但这一切,在 WeWork 真正被推到资本市场之前,都被忽略甚至被掩盖了:大家忽略了它的生意本质就是二房东,而不是所谓的平台型科技公司。也更忽略了即便是二房东,但凡团队厚道做事,经营有方,也不至于如此巨大亏损。
然而,当这一切真相大白并一地鸡毛,媒体和业界终于认识到:WeWork 的兴衰甚至算不上一个商业案例,它更像是一个创业收割机的庞氏骗局之时,真正的输家却不是亚当,而是那些豪赌亚当,豪赌下一个接班者的人。
作为这一故事缔造者的亚当,走到剧终也依然是大赢家。
2019 年,亚当离场前卖掉了 9.7 亿美元的股票,收取了 1.85 亿美元咨询费,并获得了 5 亿美元信贷额度。2021 年,又拿到了软银 4.8 亿美元的遣散费。
如今,他依然是身家 22 亿美元的超级富豪,并且继续着下一个故事:2022 年,亚当的地产初创公司 Flow,还未运营就成为估值 10 亿美元的独角兽,并得到鼎鼎大名的风投公司安德森 · 霍洛维茨,一轮融资史上最大手笔的 3.5 亿美元投资。
亚当给 Flow 的新故事是:将大量个人房东的房产联合起来进行标准化运营,为用户提供拎包入住的生活体验,同时将打造年轻人社区和体验为中心的差异化服务。
基本上,就是一个美版的 " 自如 "。
对 WeWork 破产,亚当则只是轻蔑地回应了一句 " 令人失望 ",并自信地表示,有了正确的战略和团队,重组将使 WeWork 再次崛起。仿佛 WeWork 的惨况,从来与自己无关。
甚至,他还将商业计划都没公布的 Flow,鼓吹为租房市场上一个将真正获得成功的 WeWork。
来源:华商韬略